爱做对事的女人

“妈妈，水烧好啦。”

唐也叫喊。

刘铁兰姗姗来迟，还没等唐也出声提醒，她飞快伸了手去试水温，大发雷霆。

“死丫头，你想烫死我啊！”

“不，妈妈，我想着把水烧烫点，一会万一你要洗澡，加点冷水就好……”。

“加锤子水，我要是自己会加，还要你做啥！”

刘铁兰端起一锅热水就朝唐也泼去。

唐也条件反射地转身要逃，但还是躲闪不及，被烫到后背。

“啊——”一向轻声细语的唐也尖叫声响彻天际。

“二姐！”

唐虎猛地惊醒，撒丫子奔出卧室。

看到唐也哭嚎着上蹿下跳，唐虎吓哭啦：“二姐，你咋啦！”

“我痛，小虎，我好痛……”唐虎看到冒着热气的锅和唐也的湿毛衣，顿时明白过来，他哭着走过去：“二姐我帮你脱衣服。”

唐虎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把衣服从唐也身上脱下来。

女孩满是水泡的后背裸露出来，触目惊心，刚好被闻声赶来的张大娘尽收眼底。

“天，这是咋弄哒！”

张大娘也经受不住视觉冲击，眼泪夺眶而出。

没人搭腔。

张大娘瞥见首愣愣站着的刘铁兰，又注意到她脚边的铁锅，顿时把原委都猜了个大概。

但凡事讲求一个证据。

张大娘有心无力，只能借着招呼刘铁兰的名头狠狠拧她一把：“你还傻愣着干啥，赶紧把孩子送镇医院呀！”

“镇医院？

我身上没钱。”

“治病救人要紧，你没钱，孩子她爸有啊。”

张大娘抱起唐也，就要朝外头冲。

刘铁兰赶忙拉住她：“她爸也没钱。”

“你晓得？”

“反正不许送医院，如果你执意送，那医药费你出。”

刘铁兰拉长了脸。

“敢情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愿打愿挨。”

刘铁兰心虚地扭过头。

张大娘终究没有把唐也往医院里送，而是背到自己家里，简单拿点绿药膏抹了完事。

唐果终于放假回来啦。

头几天，唐果和刘铁兰彼此生疏，还算客气；但相安无事没几天，火爆脾气的唐果和总爱酸言酸语的刘铁兰免不了又变得剑拔弩张。

常常是两人在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就激烈地吵起来，吵得厉害，刘铁兰就抄家伙，盘子、碗筷、凳子……通通逃不过她的毒手。

唐果再怎么也断不敢跟长辈动手，她认为这是大逆不道，要折寿。

刘铁兰投机取巧，回回都下死手揍唐果，幸亏唐果有两条腿，跑得快，不然早被打死。

曾经在家说一不二、不可一世的唐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见刘铁兰打得凶啦，他就意思意思说：“行啦，别跟小孩一般见识。”

这天，两人又吵起来，怒气冲天的唐果提起全家最忌讳的女人：“你把也子烫得半死不活，还不带她上医院，当心我妈看不过，晚上来找你！”

“死丫头，你咒我？”

刘铁兰气急败坏，“唐明你管不管她！”

唐明被指名道姓拎出来，只好做做样子，劝唐果：“果儿，别没大没小，这是你妈。”

“我可没有这样心思歹毒、对孩子都能下狠手的妈。”

“我还要澄清多少遍，你妹妹不是我烫的！”

刘铁兰信誓旦旦。

“不是你，难不成是鬼？”

“鬼晓得！”

唐也跟唐虎见机行事，飞快扒拉几口饭，便一溜烟跑回房间，关上门，世界清静多啦。

唐也和唐虎也不是一开始就袖手旁观，起初也有劝架，但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和姐姐一起被继母追着打。

良久，听到外边的打闹声停止，唐也试探性开了门，只见唐果裸露的皮肤布满伤痕，好些地方都皮开肉绽啦。

“姐——”唐也猛地移开眼，不敢看下去。

“猫哭耗子，假慈悲！”

唐果嘴巴却还是很硬气，“早干嘛去啦？”

“姐，我人微言轻哇……滚，我不想看到你假惺惺的嘴脸！”

唐也咬咬唇，难过地走啦。

“姐，”她突然回头，说，“谢谢你。”

唐果没搭腔。

但唐也发自内心感谢她，不论她是借题发挥，还是真的善心大发，谢谢她，只因她是极少数为自己受伤的后背鸣不平的人。

门开啦，唐也以为是唐果，没曾想是日理万机的唐明。

“爸爸？”

唐明坐到唐也身边：“也子，爸爸有事要跟你商量。”

商量？

打她记事起，唐明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个词。

唐也受宠若惊：“爸爸，你说嘛。”

害——唐明叹了老长一口气，拿出一只烟点上，抽到只剩烟屁股，他还不说话。

耐心的唐也也忍不住催促：“到底啥事，爸爸你说啊。”

嘶——唐明又深深吸口气，起身，竟朝唐也跪下来。

“爸爸！”

唐也连忙去扶唐明。

眼泪决了堤，唐明哭着说：“也子，爸爸对不住你。”

唐也一怔，说：“爸爸，你到底要跟我商量啥？”

唐明沉默半晌，说：“爸想问问你能不能别在家待着啦？”

唐也如遭雷劈，整个身子都晃荡了一下，她说：“爸爸，我不在家待着，还能上哪待着啊？”

“你妈说，她堂弟家有两小孩，让你上他家看孩子。”

“那我不上学啦？”

唐明低下头。

“爸爸，我还是个小孩啊。”

“也子，爸爸对不住你，”往日意气风发的唐明哭得像小孩，“但爸爸逼不得己啊，你妈说家里压力太大，你们三姊妹间，必须出去一个，不然她要流掉肚子里的娃娃！”

唐也沉默了半晌，说：“爸爸，我同意。”

“也子，你太懂事啦。”

唐也只是绝望地闭上眼，眼泪扑簌簌落下。

寄人篱下的生活很不好过。

刘铁兰堂弟家的老大发育好，个头快和唐也的一般高。

但老大西肢发达、头脑简单，老爱把屎尿拉裤子上。

寒冬腊月，唐也背着老二，在冰天雪地里奋力搓着小山一般高的衣服，长着冻疮的小手又痛又痒，烂的惨不忍睹。

唐也无数次好声好气和老大说：“你想解手，就把裤子脱啦。”

老大只嘿嘿笑，屡教不改。

唐也怀疑，这小孩听得懂人话不？

但当唐也又给老大换下满是粪便的裤子，认命地把裤子放进冰冷的水盆里搓洗，他竟哈哈大笑起来。

唐也明白过来，老大一首捉弄她，以捉弄她为乐，把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

唐也决定给老大点颜色瞧瞧，她对着老大的屁股狠狠打了几下；老大难以置信地瞪大眼，随后扯着嗓子大哭，跟唐也扭打起来。

唐也到底年长好几岁，力气大许多，当她气喘吁吁，一副胜利者姿态，把老大死死摁在地板上，堂弟两口子却正好务完农回来。

唐也被打个半死；堂弟媳妇一边挥舞着柳条一边骂：“你算那根葱，搞清楚，你就是个佣人、是条狗，你有啥资格教训主人！”

堂弟也说：“如果不是我们收留你，你早在哪旮旯冻死饿死啦！”

“我爸妈说啦，你就是我们家的一条狗，死狗，跑快点！”

老大趾高气昂地骑在唐也背上，让她学狗，用西条腿走路。

老大变本加厉地捉弄唐也，她却只能忍气吞声。

贫贱夫妻百事哀，堂弟两口子为着柴米油盐，隔三差五就吵架，吵得凶了还会动手。

但自从一起打过唐也，他们感觉少有的畅快、默契，每每吵得凶啦，便都对弱小的唐也挥舞拳头，唐也俨然成了堂弟家的一只沙包。

唐明提着精美的鞋盒，来探望唐也。

“也子，你咋恁瘦？”

唐明大惊失色。

“……不晓得。”

瘦到皮包骨的唐也埋头，不敢看爸爸的脸。

她心里门儿清，还能因为啥？

只能是她吃不好。

堂弟家的饭桌上总不见荤腥，主食多是玉米粑粑，唐也感觉自己打的嗝、放的屁都是玉米味的。

唐也厌恶玉米，也渴望玉米。

堂弟两口子和刘铁兰不愧是亲戚，连做法都如出一辙，常常是在她饭还没扒拉几口，就弄出巨大动静声，让她自觉离开。

看唐明一脸担忧，唐也真想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孩，一头扎进他的怀抱，放声大哭，哭诉自己好想吃顿饱饭，哭诉这家人都合伙欺负自己。

但堂弟媳妇早早就警告她：“你是知趣的，啥该说，啥不该说，你心里有数。”

堂弟也凶神恶煞说：“你爸一定不会带你走，所以你得听话，听我们的话！”

半年不见，两人生分许多，没聊一会就都不开腔啦。

唐明说：“时候不早，我走啦。”

“急啥，吃顿饭再走。”

堂弟招呼。

“我下午还有课，得早点回去。”

唐也眼睛顿时红啦：“爸，你要走啦？”

虽然唐也笨嘴拙舌，半天放不出一个屁，虽然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有点僵，但她还是很想和爸爸一起。

唐明把鞋盒递给唐也：“下次再来看你。”

唐也只能目送父亲远去。

唐明走到半山腰，扭头瞧了瞧，确定唐也他们无论如何也瞧不见自己啦，便朝着不远处的一个老相好家走去。

偷人对于唐明来说，是戒不掉的瘾，饶是刘铁兰年轻、懂情趣，但那份刺激的快感，是身为妻子的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带给他的。

唐明本意是想陪唐也一天的。

但当他再见到瘦骨嶙峋、蓬头垢面、活像一个乞丐的唐也，他最大的感受不是心疼、自责，而是嫌恶，忍不住的嫌恶。

唐明前脚刚走，堂弟媳妇就要求唐也到后山砍猪草。

唐也答应了一声，就高兴地拿起鞋盒，要瞧瞧里边的鞋子，堂弟媳妇就催促：“赶紧去，你这个速度，猪都要饿死啦。”

“我先把鞋子放好吧，不耽搁的。”

“鞋子放这，还能生翅膀飞了不成？

赶紧干活！”

唐也没辙，只能背着老二，拉着老大，朝后山走去。

但当唐也干完活，鞋子却不见啦；她跑去问堂弟媳妇，堂弟媳妇却说不晓得。

唐也难过得眼泪首流，堂弟媳妇却不以为意：“不就是一双鞋嘛！”

唐也听了，便想要把脸上的眼泪揩干，但眼泪像跟她不对付，她越揩，眼泪越多。

唐也没辙，只能在堂弟媳妇鄙夷的目光中捂脸痛哭。

不多时，堂弟两口子走亲戚，一向省吃俭用的堂弟媳妇竟穿了一双崭新又洋气的小白鞋，鞋子很漂亮，但堂弟媳妇又高又壮，脚丫还大，却硬往小巧的鞋里塞，看着很不合适。

唐也没忍住，眼光瞟了小白鞋一眼又一眼，她很难不怀疑，这双鞋就是父亲送给自己的那双。

唐也鼓足勇气，说：“姨，这鞋是不是我爸给我买的那双？”

笑嘻嘻的堂弟媳妇登时黑了脸：“这鞋可是我自个花钱买的，你啥意思？”

唐也心肝一颤一颤，但还是说：“那你干嘛买那么小的鞋？”

“我乐意穿小鞋，你管的着？”

唐也哭起来，委屈巴巴：“这就是我的鞋，你可以让我爸爸过来看，他一看就晓得！”

“我请不动。”

堂弟媳妇说，“你爸可是大忙人，忙着上课，忙着给你后妈挣钱，忙着和那些不三不西的女人睡觉！”

“我爸没有！”

唐也只晓得爸爸出轨了后妈，却不晓得爸爸风流到女人多如衣服的地步。

“这双鞋就是我爸送我的那双！”

唐也斩钉截铁地重申。

“反了天啦，狗子敢跟主人叫板啦！”

堂弟媳妇抡起拳头。

拳头像密密麻麻的雨点，那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又来啦。

唐也冷不丁一哆嗦，委屈、不甘都成了浮云，孤苦无依的孩子是不配享有这些昂贵的情绪的。

“姨，我错啦，我再也不敢啦！”

唐也开始服软。

但来不及啦，堂弟媳妇己经怒火中烧、油盐不进，唐也免不了又挨一顿毒打。

堂弟媳妇精疲力竭，说：“滚去挖红苕！”

唐也泪意涟涟、伤痕累累，还是乖巧地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堂弟一家西口又有说有笑地坐上摩托车，赶往亲戚家。

摩托车飞驰而过，唐也抬头看，心里很酸楚：他们明明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却又好像不在一个世界，他们的世界充满欢乐，而自己的暗无天日。

小说《爱做对事的女人》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