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长青

万古再醒过来时，是在常家偏房的卧铺上，屋外一片白茫茫，屋子里点着熏香，也预了热，烘的人暖软，万古试着动了动身体，伤口被洁白的纱布遮掩，身上被特意清理过，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物。

他心里有些庆幸自己没死，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

敲门声突兀响起，“进。”万古的声音还是很嘶哑，他颈部伤的有些严重。

“万公子，常小少爷说，您醒了就到主屋去找他。”一个下人微微颔首，十分有礼节的对万古道。

万古想起了昏迷前听见常德说的那句话，心里知道，是常青同意了救下他，但这还是常青第一次主动与他有交集，脑海思绪万千，他惊讶于那位少爷是看起来那样冰冷的人，居然会理会他的死活，但心里也记下了常青的救命之恩。

万古在下人的搀扶下尽快穿好了衣服，他没有太厚的外套，外面厚雪压地，就这么撑着一身伤，套了件单薄的棉服去了主屋。

常青穿着杏白麂皮绒毛外衫，矜贵地坐在上堂，堂内落地灯是暖色的黄，显得他整个人少了几分不可近人，低垂的眉眼像一尊素冷雕像，他捏着一枚银色细刀，轻轻在木质的桌面上划着，屋里只有刀尖在桌面划过的轻响，几个下人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屋里安静非常。

“多谢常少爷救命之恩。”万古进了屋，说着膝下弯曲，他格外懂事的，要给常青下跪磕头。

“嗯，”常青抬眼，心里清楚这个孩子的讨好和小心翼翼，他不阻不拦，受了这一跪，看着万古忍着伤痛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

万古虽然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鸷血性，却生了一双琥珀色的狐狸眼，即使尚年少，也能窥见日后的秋波荡漾，常青看着他那双眼，眼里看不出任何思绪。

“身上有几处伤。”常青就算问别人问题，声音也是平直的，好似没有什么感情在。

万古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小少爷会问他这个，他以为会是像常德那样说救了他，要知常家的恩一类的话。

家里出事之后，只会有人给他添伤，却不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三处枪伤，喉咙上有一处刀口。”其他的细密淤青和小伤口他也数不清了。

“刚来常家的时候，你身上有几处伤口。”常青表情不变，又问了他一句。

第一面常青只是扫了他一眼，似乎都没有正眼看他，而且那些人为了让老板合眼缘，已经给他表面整理的干干净净，怎么会……

万古毕竟还是个孩子，不太藏得好，惊的抬头，斟酌道：“好久之前受的伤，我…不记得了。”

他有些拿不准这位少爷的意思，如果嫌弃他身上有伤，自己承认的话得不偿失，万古心里筹划着，他想留下来，借助常家的力量成长。

“还记得伤你的人吗？”常青用手拂去桌上刀片划出的碎屑，苍白指尖出现一点木质浅色。

“记…记得。”万古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但他不敢信会有人护着自己。

“那先从赌场开始吧。”常青淡淡说了一句，抬手示意下人扶他坐上轮椅，窗外天寒雪深，他也只穿了那一件麂皮外套。

下人取来一件黑色貂绒大衣，常青手指微抬拒了那人，轮椅已行驶至屋门口，常青侧眸看向万古，声音和外面的雪一样冷，“给他吧，让他跟上。”

万古接过衣服，柔软华贵的面料是几个月以来他得到的最好的衣服，他小心披在身上，跟了上去。

又一次来到了地下赌场，常青应该是提前打好了招呼，里面的负责人毕恭毕敬的领着他们来到了一间黑金色装潢贵气的办公室。

“常少爷，您请喝茶。”赌场老板陪着笑，弯腰为面无表情的常青酌上茶，“您好久……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他本来想说您好久没来了，余光看见常青的轮椅，突然脑子里想起了常青不来的原因，掌心唰的冒出冷汗，及时了改口。

这位常少爷以前的种种表现让他不敢冒犯。

常青没理会他，开口问万古：“那几个人叫什么名字？”

“刘同山、江武、王涛。”万古一直沉默地站在常青身后，此时才出声回答。

赌场老板这才注意到隐匿在黑暗处的万古，是个孩子，长得倒还俊朗，一双眼睛最为特别，只是不知道和常少爷什么关系。

他在心里估量着，常少爷这个年纪，身边出现这么个孩子……

“听见了吗，我要找人。”常青打断了他心里的念头。

“常少爷，您也知道，咱们家这赌场就给大家提供一个娱乐的场所，来者是客，我们对客人只负责接待伺候，哪能私下寻找顾客呢，我们也没这本事是不”赌场老板搓着手，故作为难的圆滑道。

常青太了解这种人是什么德行了，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直直看向他：“你会知道的，他是常客。”

“呃……常少爷，您看这……”赌场老板支支吾吾，脸色也没有那么好看了。

“海下的那家赌场，你想买购很久了吧，只不过那场子的老板太硬，你动不了。”常青冷冰冰说着，抿了口热茶，“最近那老板惹了点麻烦，两天前，他来求我了。”

话止于此，他看着赌场老板，眼神平静。

“常少爷，您稍等，我派人去找了，那三个人马上就来，这几年常家对我们小赌场照顾有加，您的忙，我肯定是要帮的。”赌场老板发自内心的绽开了笑容，讨好着常青。

“操，干什么，放开老子！”

“你们赌场是不是不想干了，知道我是谁吗！”

“妈的，场下不干涉的道上规矩懂不懂啊！”

三个男人被保镖推推搡搡的强迫从场子上拉了下来，很快就被捂住嘴发不出声音了。

旁边人熟视无睹，对这样的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常在河边走，早晚会遭报应的。

常青看着被强制性弄进办公室，按在地上不停扭动的三个人，侧脸望向身边的万古，递给万古一把黑色手枪，声音听不出喜怒：“去吧。”

万古接过枪，往前一步，那三个男人见到这副情形挣扎的更厉害了。

“不用捂他们的嘴。”万古微低着头，阴狠的眼神盯着那三个男人。

保镖们望了下赌场老板，后者叼着雪茄，云烟雾绕中笑眯眯的摆了摆手。

他们把手放开了，男人的怒骂声破土而出，只有其中一个瘦的像骷髅一样的人，眼下乌青，嘴角神经质的抽搐，看着站在常青身边的万古，突然就后悔自己手贱给这孩子喉咙上划的伤了。

他眼神惊恐的望向常青，腿大幅度哆嗦着往后退，“常…常青，啊不不不！常公子、常少爷、常爷！”他猛地在地上磕起头，哭嚎着：“对不起常少爷——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不该动您的人，常少爷对不起——我错了……我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对这个小爷，求您——求您！！！！”

他抬起头，涕泪横流，像一只赖皮犬一样手脚并用的爬向常青，妄图用沾血和唾液的干瘦爪子去攥常青一尘不染的月白色长裤。

常青神色不动，万古一脚踹向男人，他自小就习武，腿部极其有力，将男人横踢着飞了出去。

一柄银色小刀被丢到万古脚边，黑色地毯阻隔了一些声响，“这刀，送你了。”常青收起扔刀的手，淡淡道。

“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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